文/王遂社
雷珍民,陕西合阳人。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文联副主席、陕西省书协主席、陕西国画院院长,现为全国政协委员、陕西省文联副主席、陕西省文史馆馆员、陕西国画院名誉院长,德艺双馨导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被授予陕西省最具文化影响力功勋人物,陕西师范大学、陕西工业大学特聘教授。
雷珍民幼承庭训,遍临名贴,兼工各体,尤擅楷、行书,风格劲健飘逸、平和简静、遒丽天成。作品刊勒《重修兴教寺记》、《重建大慈恩寺大雄宝殿记》、《大雁塔地宫唯识二十颂》、《龙园记》、《举贤楷模雷简夫》、《黄帝陵祈福中华诵》、《鄂尔多斯赋》等数十通,并被人民大会堂、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军事博物馆、毛主席纪念堂、台北故宫博物馆等收藏,已出版(包括正在印刷装订)的五十二本,写成稿的三十四本中多为自作诗词、文章、碑志与书法论述《笔墨管见》等。
有才而性缓必属大智,言恭而德劭堪称真人。这是初见雷珍民最深刻的印象。
很喜欢西哲罗素的一段话,大意是人生就像一条河,年轻时是涓涓细流,继而激烈地奔涌。渐老渐熟,河床变宽,堤岸远去,归于平静,隐于渊深。
品评雷珍民及其书作,亦当如是观。
一
年逾七旬的雷珍民慈蔼和善,一派温煦虔挚的长者之风。作为后学,我们最想了解的就是雷老的从艺之道。“我4岁跟我爷爷学写字,他学的是何绍基,要我写字时手腕向内,拇指和食指间总放一个小酒杯。每次爷爷都给酒杯加满水,让我夹住写,如果水洒出来了,倒满重来,要求极其严格。有时我也耍赖,为了赶进度,水洒出来了也不管,听到爷爷的脚步声过来了,再把水加满,煞有介事地认真习练。爷爷看着桌上、手上和纸上的水迹,爱抚地敲敲我的额头。虽然不打不骂,但拓着影格描红的任务丝毫也不能打折扣,那时练就的童子功终生受益。所以,我8岁就能写对联。爷爷和爸爸除了教我写毛笔字,更多的时间是教我学习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一颗文化的种子就这样结构完整地根植于经典的心田,吮吸着清新典雅的甘醇与芳香。
怪不得雷老的书法秀润畅达,纵逸超迈!要知道,何绍基就是以回腕执笔法而自成一家。其书法熔铸古人,博采众长。楷书取颜字结体的宽博而无疏阔之气,又融入欧阳询险峻茂密的特点,借鉴《张黑女墓志》和《道因碑》的神采气韵,被誉为清代第一。他“握笔时提得起丹田工,高著眼光,盘曲纵送,自运神明,”下笔骏发雄强,运斤成风。
窗外细雨如织,氤氲出清寒迷蒙的氛围。一位新锐散文家曾经说过:“雨使人观察事物有了一个伤心的捷径。”雷老的讲述,也浸润了些许寒凉:“我出身于一个文化世家,爷爷是开明绅士,父亲上黄埔军校后,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但他公开的身份是国民党合韩(合阳、韩城)工委的干事,后又转入同朝工委(同州即大荔、朝邑)当书记,在担任合阳县党部书记时被当成历史反革命镇压了,那年我6岁。雷家在当地是个大家族,牌匾上镌刻的家训是‘饱读诗书,广交善友,抱技在身,莫入仕途’。因为这次重大的家庭变故,爷爷对我的教诲更加上心了。
那时候,他从小学到中学做笔记、写作业、包括数学演算全用毛笔。这不仅仅是一种书写,更是意志品质与道德境界的修炼。在前人心中,毛笔有“尖、圆、齐、健”四种品德,蕴含着古圣先贤修身养性、为人处世的端庄风格。刚柔相济,含而不露,又有东方古老哲学阴阳相合的精妙之处。一生风骨,胸中精神,都凝聚暴发在刹那之间。一点、一划、一钩、一勒,无不飘逸着中国艺术特有的清秀含蓄之美。在苦闷和痛苦的处境里,雷老从来没有放弃他的生命理想。在最暗郁的生活底层,像等待一轮明月,仰望着那永恒不息的美的光芒。
雷老说,他一生钟情楷书,是因为爷爷教他临的第一部帖是柳公权,后来欧、颜、柳、赵都写,颜筋、柳骨全都稔熟于心,由此保证了“第一口奶”纯正、地道,原汁原味。关于欧、颜、柳、赵,前人的论述汗牛充栋,无需赘言,这里只以被苏轼誉为“一代文翰之雄”的欧阳询为例:他的“正书纤浓得中,刚劲不挠,有正人执法、面折廷诤之风。点画工妙,仪态精密。行书黝赳蟠曲,如龙蛇振动,戈戟森列。”在现代汉语中,“楷”是一个形容词,指的就是法度、典范、约束。唐代张怀瓘在《书断》中说:“楷者,法也,式也,模也。”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用笔方整,字画匀称,中宫收缩,外展逶迤,高华浑朴,法度森严,一点一划都成为后世模范。艺术评论家蒋勋说:“欧阳询书法森严法度中的规矩,建立在一丝不苟的理性中。严格的中轴线,严格的起笔与收笔,严格的横平与竖直。”这很像唐诗中对格律与平仄的追求,规则清晰而严格,纪律性十足。所以,欧阳询的墨迹本特别看得出笔势夹紧的张力,而他每一笔到结尾,笔锋都没有丝毫随意,不向外放,却常向内收。看来潇洒的字形,细看时却笔笔都是控制中的线条,内敛方正,中规中矩。可以想象,这样的练习需要意志支撑,需要精神挺拔,尤其需要类乎“压舱石”一般的定力与信念内化出强劲的动力,执着地坚守着灵魂深处的真元和意念。把枯燥转化为隽永,把任性转化为自觉。这对一个从垂髫、总角、束发、舞象,到弱冠、而立以至终生坚守的人而言,何其难也!雷老莞尔一笑:“爷爷说‘此中有真意’,它和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联为一体,是让人一生受用不尽的东西。”
“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是后人对唐宋书法风格的总结。艺术由唐入宋,迎来一场突变。在绘画上,浓的化不开的色彩,被山水清音稀释,变得恬淡平远;文学上,节奏错落的词取代了规整严格的诗,让文学有了更强的音乐性;书法上,平淡随意、素净空灵的手札书简,取代了楷书纪念碑般的端正庄严。雷老说,他在欧、颜、柳、赵的基础上,还特意加上了苏东坡,理由是:在书艺上,苏东坡有继承,有发展,尤其是内涵更深刻、书写更洒脱。用苏轼自己的话说:“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快也。”读帖与临帖,其实是一个选定自我的过程。一个人喜欢什么样的字,他自己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雷老心里,苏东坡就是宋代这只炉子里冶炼出来的金丹。他留意到,从宋朝开始,苏东坡首先最完美地将书法提升到了书写生命情绪和人生理念的层次,使书法不仅在实用和欣赏中具有悦目的价值,而且具有了与人生感悟同弦共振的意义,使书法本身在文字内容之外,不仅可以怡悦性情,而且成为了生命和思想外化之迹,实现了书法功能的又一次超越。这种超越,虽有书法规则确立的基础,但绝不是简单的变革。它需要时代的酝酿,也需要个性、禀赋、学力的滋养,更需要苏东坡其人品性的依托和开发。北宋胡寅在《酒边词序》说苏东坡“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出尘垢之外。”元好问《新轩乐府引》云:“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万古凡马空’的气象。”最知心的解读还是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所做的判断:苏东坡地选择,“是奉儒家而出入佛老,谈世事而颇作玄思;于是,行云流水,初无定质,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里没有屈原、阮籍的忧愤,没有李白、杜甫的豪诚,不似白居易的明朗,不似柳宗元的孤峭,当然更不像韩愈那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苏东坡在美学上追求的是一种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并把这一切提升到某种透彻了悟的哲学高度。”看得出来,在雷老的心里,有很多微妙的变化在发生着,就像酒,在时间中一点点地发酵、演变。他之所以在饱受磨难之后依然能够坦然面对,优雅从容,就在于他能像苏轼那样以出世的精神入世,温情地注视着人世间,把自视甚高的理想主义,置换为温暖的人间情怀。读懂了这一点,就读懂了雷老为人处世的高超与优雅,也就读懂了雷老书法的本质与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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